今名满江南的裁缝平师傅在王府,所以平时送的最多的也就是布料,没有人送如此别出心裁的衣物,其实,也没人敢送件衣服过来打平师傅的脸。
高王妃让唤春上前,自己伸手摸了摸。针脚密实,倒不必平师傅差,料子也有些稀罕。
“收起来吧,回头辰儿睡醒了让她过来试试。”高王妃道。
顿了顿,她又道:“那绣坊的人还在吗?”
雯秋忙道:“那人没敢进门,想来还在西门口候着。”
“给赏吧。”高王妃道。
雯秋应了声,退出门去,只是等她快出门的时候,高王妃又忽然喊住了她,问:“雯秋,送来的衣服,可就这一件?”
她的声音轻轻淡淡,似是随意一问,但雯秋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。
短短的瞬间,像是几个百年。
雯秋终于打定主意,回过身来,恭敬地跪了下去,头压得很低:“回禀王妃,其实还有一件。”
高王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:“既然还有一件,也一并拿进来看看吧。”
“是。”雯秋起身,心却凉了。
有些事,不做不错。一旦做了,反倒步步是错。
另一件没送,她是怕王妃看到会想多。但送一件瞒一件,对王妃来讲,却是更不容许的欺骗。
雯秋觉得自己真是傻,安稳了两年,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,以为能讨得小郡主的好,就报了侥幸心。她倒不如一件都不送,也省了麻烦。
可后悔已是来不及,她从诧异的小宝手里拿过衣服,回到屋里。
又一件同色的衣服展开。
王妃面上还是笑着的,笑意却已凝固。
她没有说话,这屋里自然没人敢说话。
四周静极。
一片静极里,雯秋的肩头开始微微颤抖,她努力收紧身体,脑海却渐渐一片空白。
“王妃……”唤春心有不忍,轻轻出声。
“恩,很好。”高王妃终于发话,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雯秋,“确实是件奇怪的衣服,雯秋,你是觉得不好看才没拿给我,是么?”
“是。”雯秋战战兢兢俯下身去。
王妃点点头,道:“你也有心了。”
她又道:“去把那绣坊的人叫进来吧,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。”
“是。”雯秋应声站起来,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去。
唤春看到她出门,回过神,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然冰凉。
唤春想替雯秋求情,但她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,这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来。
雯秋没送这件衣服的意思,唤春自然知道。
这衣服小处新奇,但大体样式还算规整,细节的布料层叠分明,点缀也鲜丽,虽嫌繁复,却并不失华美。可以说,若是拿到京城去,少不到要让一些小姐们眼热,流行个一阵。
这衣服本身不是一件舞衣——没想到那关节时,谁都只会当这是一件样式新奇的衣服。
可若是有人想到那关节,也会想到,穿着这件衣服起舞的时候,会是怎样的一番惊艳丽色。
这件衣服并不坏,送到别的金陵大户,能讨得不少人欢心。坏就坏在,它送到了错误的人面前。
有关于舞的一切,这几年隐隐中已经成了王妃面前的禁忌。
因为高王妃曾经有一个名字叫细细,那是几年前秦淮河上最美的一个舞姬的名字。
而王妃本人,也已经很久很久,没有在王爷面前跳舞。
唯一被人所知的是,八年前,王妃曾撕毁过自己的舞衣。
这衣服放在王妃眼前,简直像是在暗示她不堪的过去。
这绣坊的师傅,也算花了心思,却是一不小心使错了劲儿,今儿个一条小命或许就要交代在这了。唤春想。
不知是因为小郡主的病还是其他,王妃这几年的脾气,已是越来越阴晴不定,好恶也不再形于面。之前替王妃梳头的丫鬟荔香,为了讨好王妃,费心思设计了个端庄的新发髻,却被重责了二十个板子,发配到庄子上去了。
但同情归同情,唤春也知道自己顶多能保下雯秋。
至于那绣坊师傅,她和他不熟,只能望他自求多福了。
正在唤春暗自叹气的时候,她听到王妃在叫她。
“唤春,你发什么呆呢,”高王妃说,“还不服侍我换衣服。这衣服样式确实怪,也难怪雯秋看走眼了。”
“啊?”抬头看到面有愉色的王妃,唤春感觉受到了惊吓。
——王妃竟然要试这衣服!而且看起来心情还不错!
王妃你肿么了?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衣服啊!你真的不介意吗?!